出处:gugewenxue.com 类型:原创 发布时间:2017-03-04 作者:胡松柏
王保何许人也?为何陪酒有如此能耐?这还得从头说起。原来深圳张老板认为金龙镇是投资宝地,想在这里投资一笔钱建一个现代化胶合竹板厂,先派自己的顾问前来考察。为此,李时先为招待深圳张老板和他的会看风水的顾问而发起愁来。 李时先知道,从意向到签合同,还有一段距离,这中间常常是波折丛生,最最主要的“牛鼻子”是接待工作。因为广东人时兴在酒席上谈生意, 什么“酒壶摇一摇,架起人情桥”呀!“桌上写合同,成事在酒中”呀! 李时先犯难了:自己喝不了多少酒,陪不起张老板和他的顾问。一定要找个好陪酒员,才能谈好这笔生意。于是,李时先吃完早饭,来到了镇委办公室。程秘书迎上去,笑容可掬地说:“李书记,您吃饭没?”这话完全是多余的。程秘书是为了奉承新来的镇委书记,没话找话说。随即让坐、泡茶,亲热得要贴肉了。 有急事在身的李时先,直话直说:“你来本镇多年了,情况熟悉,能否给我找一个“海量”来陪客。”然后将张老板来镇上办厂的事说了出来。 最善于观观颜察色的程秘书眉头一扬,问道:“要男的还是要女的?” “要自己能喝酒,又善于劝客人喝酒的。符合这个条件的的小姐更好,关键是文化素质要高,劝酒有知识、善口才、讲文明、懂礼貌。”李时先答道:“实在找不到这样的小姐,水平高的男士也可以。” 程秘书说:“这样条件的小姐实在难找。”他旋即微闭眼睛想了想,又说:“市耐火材料厂有个下岗男干部不知可否?” “是谁?”李时先舒展开眉头,追问:“现在在哪?” “叫王保。”程秘书眉飞色舞回答:“他喝低度米酒是水车,喝高度曲酒是筒车,在全市遐迩闻名。”接着他又补充说:“他家就在我们镇内,离镇里只几里路程,去年下岗呆在家里没事干,一个电话就可以请来。” “嗯!”李时先笑了笑。他自己不善喝酒,但对酒文化很精通,知道只会喝酒的是低档次酒文化人才,而会陪酒的才是高档次酒文化人才。于是问道:“他会陪酒吗?酒德如何?” “他是我老姨的老姨的几子,经常在一起喝酒,他陪酒也是一把好手。”程秘书从上司的微笑中理会了点什么,胆子大了起来,于是对王保在酒宴上说出的酒史、酒瑶、酒俗、酒酿、酒趣等等知识,列举了一些,说给李时先听。至于他喝酒的劣迹就隐瞒下来了。 李时先的心蓦然一震,喜上眉头:“真的?我正急需这样的人才。” 这个镇在国道旁,是去广州必经之道的南大门。才26岁的李时先想到,市委调自己到这里供职,显然是给他肩上压重担,也是要他为县里争光撑门面之举。一到镇上,他就大抓乡镇企业,很快就谈成了几个项目。张老板这个项目是其中的一条“大鱼”。明年是换届选举年,一位副县长的年龄超界了,定会换马。我虽然有年伶优势,但要压倒城关镇的书记,难度还很大。他们基础好,更有地域优势,投资环境比我们强,必须另辟蹊径,再找一个短平快作突破口,双管直下,作出轰动性的新成就来。如果培养出一批新型人才,既发展了乡镇企业,又创造了新生事物,一箭双雕,争取县委到我们镇里开个现场会,说不定可以将城关镇比下去。到那时……他笑得眉毛开了花。就定下了他。 程秘书一个电话打到王家,正是王保接着的。这陪酒员的活动,不是在宾馆,就是在酒店,不仅体面高雅,而且经常可以饱口福,比为农民打工和上街看相擦皮鞋不知好到那里去了。 王保下岗后,像乌龟闷在坛子里,走头无路。他曾背着雨伞到处寻事干,寻了快一年,仍未寻到一个称心的活路。他回到家里,除帮妻子做一些农务外,也曾跟其他下岗人员一道,到外乡给农民打过工。现在许多农民往沿海跑,农村劳力少了,请工多半是“双抢”和秋收那一阵子。时间很短,干完就完了,捞不了多少钱,杯水车薪,无济于事。 呆在家里吃老本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呀!兰英看到不顺眼,时不时说两句怄气话。晚上两夫妻背靠背,同床异梦。有时,王保抱着兰英的腰,说要那个,她将他的手扒开:“鼎锅快要作钟打了,还那个?” 生活逼得王保不得不到镇上看手相、擦皮鞋。但由于社会上的人相信瞎子不信赖光子,加之自己又有些怕羞,尽管早出晚归,一天仍捞不到几元钱,他只好自认倒霉,得过且过,混一天算一天。 恶梦过去是早晨。王保终于时来运转,他接到镇党委程秘书打来的这个特别电话,说请他去镇里陪客喝酒,有个红包打发。开始,他以为是程秘书拿他开心,世界上那有这种好事:陪酒白吃了还发报酬。他要对方重复讲一遍,对方作了肯定答复,王保一跳三尺高,手之舞之,暗暗说:“我有事做了。”那高兴的劲头儿, 像细伢崽盼来了过大年…… 王保做梦也没想到,喝酒这个劳什子竟派上了大用场。他喜不自胜地跳将起来,随即应诺:“好!我来。” 可是,王保蓦然想起“戒酒协定”和他手指上的麻绳圈,犹豫起来...... 王保生活第一需要是喝酒。他不分热天和冷天,外出身上总背个水壶,有人向他讨水喝,他从来不允。有人乘他不备,悄悄扭开他的水壶盖喝一口解渴,呛得直打喷嚏,原来他壶里装的不是水,而是酒。人家是中午和晚上喝几杯,他早上都要喝一碗。说什么“早上一盅,一天威风”。人家喝酒,一口一口地抿,可他却不一样,脑壳一扬,嘴巴一张,酒杯一翻,一杯酒“哗啦”便倒进了喉咙,酒杯不挨嘴唇。人家告诉他,酒一点点喝才有味,一下倒进嘴巴,直接进了胃,出不了味,太可惜了。他说,喝酒也要看场合和时间。平常在家里喝酒,要慢慢抿,可以抿出味道来;宴会上抿酒,是喝不到酒的。酒少的时候抿,喝得久,滋味好;酒多的时候必须倒,让其在肚子里慢慢品味。他有一个理论:抿酒,因酒在嘴里停留时间久,酒精向喉鼻眼等五官以及大小毛血管渗透多,容易醉。所以,在宴会上和划拳时,要想不醉最好的办法是倒酒。在这个理论的指引下,他参与赌酒和闹酒,像小说《红岩》里面的“双枪老太婆”耍枪那样,一手捏一杯酒,双杯同时倒进口里,那豪气叹为观止。 人说王保爱耍巧,巧又耍得特别。因为怕自己喝醉,或者出于一种礼貌,人们往往是把酒推给别人喝;而他则相反,却要揽来自己喝。比如摆在他面前的酒杯小了,他不说换个大酒杯,而是说我不能用这种酒杯喝酒,人家问他为什么?他说你知道我习惯倒酒,拿这个杯子倒酒,那杯子不要倒进喉咙里去。人家笑笑给他换个大酒杯,他得意忘形地还一个笑。如果没有大酒杯换,他便变个手法。自己那杯酒倒完了,看到同凳人的酒只抿了一口,他喉咙里像伸出手来,抢喝人家的酒又不好意思,便耍个花样,在同坐一排凳的人不在意时,他悄悄地将自己喝完的空酒杯放到那人面前,装糊涂地说:“我的杯子怎么走到你这里来了。”说着,他伸手抓起那人的酒杯,又哗啦倒进了自己口里。叫斟酒的人立即斟满两杯酒,生怕斟慢了壶中的酒落了底。 王保猜拳更有趣,他总是后出指,让自己输酒。有时出指有错,自己赢了,该对方喝酒,他却不让,假意抱歉陪礼说:“对不起,刚才这一拳是我作假耍巧,不算数,重新来。”直到对方赢了,自己喝了酒为止。这样,他喝的酒当然就多了。 王保到底能喝多少酒,谁也说不清,只知道他常常用碗倒。有人由是给他取了个日本名字,叫“一桶三郎”,意思是喝得一桶酒,是个“酒桶子”。 王保知道的酒民谣一箩一箩的,正像民歌唱的那样,可以用车装用船拖哩!只要他出马劝酒,保证劝得对方把酒杯翻过来。有人形容他能把树上的鸟仔哄下来,劝人喝酒那简直是喊声一二三,是不吹灰之力的。 爱喝酒、喝猛酒的人总有醉酒的日子,王保也不例外。一次,市耐火材料厂厂长要担任厂办副主任的王保招待一起客人。他把4个客人灌醉了2个。他以此为乐事,大吹特吹牛皮:“我撂倒了两个。”由于自己喝得过了量,在回家的路上摔了3跤,头上留下3个伤疤。 更为出洋相的是,他闯进女厕所扯开裤子尿尿,女人们把他轰出来,他竟再走进去道歉:“我没有看到。” 女人们大怒大吼:“你刚才进来没有看到,现在又进来看个明白?死流氓。” 王保往外逃命,忘记拉裤子上的拉练,边跑边对旁人说:“我进去确实没看到,是我吃了尿酒多。” 那人纠正他的错误:“你说错了,是吃了酒尿多。” 王保死争:“你以为我喝醉了,想哄我出洋相,我晓得是吃了尿酒多。” 这个事件在厂里造成了极坏的影响。这时,厂里正在精简机构,他被下了岗。 为此,两夫妻大吵了一场,几乎要上法庭打脱离。后来,双方主亲聚会, 几经反复协商,订立“戒酒协定”,并要王保在那手指上戴上那个麻绳圈。当地有个风俗,凡是狠心干一件事,便在手指上带一个麻绳套,使人常记不忘。兰英要王保戴麻绳圈,旨在要他用这个手多摸后脑壳,做到警钟常鸣,以后不要喝醉酒。王保开始不同意,认为那是脱了裤子放屁,多此一举。他说:“现在兴带金戒子,我手上竟带这玩意,丑死人!” 兰英则坚持要他带,只是在那麻绳圈上加缠了一层金丝线,拿来套在他的手上,说:“你看好体面。”王保无奈,只好带上。 这可苦死了王保。协定规定,不论内外一律不准王保喝酒。王保则提出,自己喝酒十多年,一下怎么戒得了?兰英认为不沾酒才能戒掉酒。王保认为,戒酒可以,但要创造一个不刺激喝酒的氛围。他说这个氛围就是她不能在他面前说一个“酒”字和酒的谐音字,如九、韭、久等等。如果说了一个“酒”和酒的谐音字,每一次罚酒一桶,由她计账,让他慢慢饮来。 兰英觉得这并不难,只要做个有心人,是可以办得到的。于是让步接受了这个条件,补进了“协定书”。从此后,她时时刻刻留意,做到不说一个“酒”字和酒的谐音字,监督得丈夫十来天没喝一口酒。 王保瘾得像鸦片鬼样连连打喝欠,嘴巴直吐清口水,脑壳摇摆手发颤, 于是一天几次搬出空酒缸子来,将鼻子对着缸口,伸长脖子作深呼吸。兰英不解地问:“你闻空酒缸干什么?” 王保无奈地说:“闻一闻,过点酒瘾。” 兰英忍俊不住地笑了,但还是不肯让步。 喝不上酒,王保一天一天地瘦了,四肢瘫软无力,像得了一场大病。他不得不开动脑筋想点子搞酒喝,于是千方百计诱发妻子说出一个酒字和酒字的谐音字来。重阳那天,王保找来了九个朋友进屋玩牌。兰英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人,快到中午时她便煮饭做菜,招待客人。王保说:“除了荤菜外,还要煮一个重阳节的民俗菜──韭菜。” 菜端上来了,却没有酒。王保胸有成竹地用起心计来,他笑嘻嘻地问妻子:“能干婆,你怎么少放了筷子?” 兰英说:“没少放。” 王保说:“你数数看,一共来了几位客人?” 兰英用手指点着客人,边数边唱诺:“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……八……”数到这里,她警觉起来,心里起了毛:“好险,差一点数出一个‘九’字来。这个字该如何表述呢?她眉头一皱,随口而出:“八个加一个。” 第一着棋王保输了。他无所谓地笑了笑,下第二着棋。他说:“兰英,你的记忆特好,今天是农历几月初几?” 兰英警觉地回答:“今天是重阳节。” 王保说:“我问你是几月几日?” 兰英说:“告诉你是重阳日啦,还那么罗嗦。” 王保说:“今天是九月初九嘞,我交代你煮男人爱吃的那种菜,你煮了没有?” 兰英快速地在桌子上扫瞄了一遍,说:“你说的那个白兜子、长叶子的菜吗,我马上就去煮。” 第二着棋王保又输了。王保虽未慌,但还是蹙了眉头,下起第三着棋。他说:“那个韭菜等下煮,现在你把你那最拿手的《九九歌》和《重阳歌》唱一遍,让客人先乐一乐吧?”王保暗暗称快,胸有成竹地想:孙大圣那么狠,还是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。我设了几道陷阱,总有一道要陷住你。眼下只要你兰英唱其中一首歌,必然会唱出九字和久字来,那时你自己非拿出酒来给我们喝不可。 兰英试了一下嗓音,再运了运气,唱将起来:“红红那个艳阳天……” 王保打了个暂停的手势,说:“唱歌也要打假,什么红红那个,是九九那个……你唱错了,重唱一次。” 兰英说:“没唱错,艳阳天本来是红的。” 王保说:“唱错了。” 兰英说:“没……唱错。” 王保说:“好好,不与你争,那你唱那个“走走走,走到九月九。” “好,我唱。”兰英用口水润了润喉,又唱将起来:“走走走,走到十月十……” 王保着起急来:“什么,九月九,走到十月十,你是不是得了打摆子的病。” 兰英说:“没唱错,现在车祸多,慢慢走才安全。” 王保说:“还讲没唱错,你唱走到十月十,多唱了一个月零一天,真是乱弹琴。” 兰英不与丈夫争,打开窗子说亮话:“直说了吧,我知道你是想骗我酒喝,哼!想坼你的脑壳。” 第三着棋王保又彻底输了。王保想,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。你兰英硬是狠,我设的三道陷阱,都套不住你,你的魔硬比我的道高。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进入“山穷水尽疑无路”的境地。走进死胡同的王保,觉得无酒待客实在丢脸,不得不使出“杀手锏”来,只见他顿时眼睛一翻,口吐白泡,倒在地上,四肢抽搐。 兰英和满堂客人哗然。大家七手八脚,扯的扯手脚,捏的捏人中,忙了好一阵子,不见丈夫醒过来。兰英鼻子一酸,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:“唉,好久前我给王保看了个八字,他迟早会死在酒字上的。叫我怎么办呀!” 谁知兰英那“久”字和“酒”字一出口,王保一古碌爬将起来,手一挥,脚一跳,大吼道:“兰英,你说出了‘久’和‘酒’字,输我一桶酒,快把酒拿出来给大家喝。” 大家幡然醒悟,刚才那惊险的一幕,原来是王保设的第四个陷阱,终于达到“柳暗花明又一村”的美好境界,兰英悻悻地买来一桶酒。大家始知他两夫妻在演“道土坛里鬼唱歌──斗法”那场大戏,使得大家一场虚惊,个个啼笑皆非。 兰英悬着的心放下来了,但她心里像倒了五味瓶子,甜酸苦辣涌上心头,她叹口气,用手指点着丈夫的额头,嗔怪地说:“我硬服了你啊!”…… 这时兰英才觉得,男人有男人的活法,不让男人喝一点酒,没一点豪气,就不是男子汉了。同时,她还意识到,禁酒时间也不短了,该松绑了。从那以后,兰英修改了协定,给丈夫开了戒,规定在家里允许他陪客人喝点酒。但坚持他手上那麻绳圈不能取,要长期带下去,以使丈夫时时警戒自己,防止醉酒。 ...... 想到这里,王保对程秘书说:“请莫放电话,等我几秒钟回话。”于是他用手将电话的对语器盖住,与老婆兰英交换意见。兰英怕他又喝醉闯祸,开始不同意。但想了想,丈夫下岗没事干,生活无着落,现在有人专请他去陪酒,还说试用合格,正式聘请发工资,便点头同意了。 王保挪开电话上的手,快活地回答:“好!好!好!我来!我来!我来!”一连迭声地答应下来。 兰英心里不踏实,急急从厨房走出来,用围裙擦了擦湿手,抢下丈夫手里的电话筒,反复叮咛程秘书:“程老表,你是知道你表兄额头上那三个伤疤来历的人,请多多关照,不要让他喝醉了啊!” 直到程秘书承诺下来,兰英才放心地搁下电话,向丈夫交代了一番,让他去赴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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